人啊,你如何能在那永不灭者面前隐蔽自身

——赫拉克利特,残篇第十六


(资料图片)

接上一篇文章《不合时宜的哲学—对洞穴比喻的探索》

因此哲人不同于拥有特殊技艺的人,例如厨师拥有对食材掌控的技艺,僧人拥有禅修的技艺,教授拥有教书的技艺,他们虽然都已经拥有了某种对真理的领会,但是他们对这样一种领会没有自觉,而哲人的特殊之处在于,他自觉地考察真理,这并不是说哲人拥有比其他人更高一级的真理,而是说哲人将对真理的追寻过程进行专题化考察,他要考察的正是对真理的追求道路,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哲学要看到真理是如何显现出来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走出洞穴,看到那个使得一切阴影得以可能的太阳,他也并不是要将洞穴中的阴影贬为幻象,而是自觉到为何幻象之为幻象是必然的,阴影自身已经在真理的道路上了,但是它并没有自觉,因此这也就是为什么哲人要返回洞穴,因为他要让长时间生活在阴影当中的人自己看到这个显现过程,然而洞穴的囚徒早已经习惯于阴影了,他沉溺于阴影的真理之中,他们中的有些狡猾的人甚至会成为智者(某一阴影领域的专家),来向其他人传授某种真理,并获取权力,他们会告诉洞穴中的人真理只是相对的,“人是万物的尺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理,然而即便这种真理再诱人,它也不过是阴影。

而作为看到了造成这些阴影的太阳的自由人,真的有必要去和这些智者争辩吗,难道真理不总已经在显现自身了吗,而那些活在阴影中的人他们也许可以一时地逃避到阴影中去,但是“一个人怎能躲过那永远不灭的东西呢?”,但是哲人又不得不和智者争辩,因为他无法忍受人们被这些阴影中的智者蛊惑,这些智者著书立说,开宗建派,哲人真的可以坐以待毙吗?

苏格拉底是第一个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人,他说出的那句名言我们至今都可以回味,“文字是有毒性的,智者们已经在运用文字了,我们也不得不这样做了”,文字的毒性恰恰需要文字来解,很显然苏格拉底被处死的悲剧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但是我们不能将苏格拉底之死简单地看作英雄的慷慨赴死,并陷入一种虚假的感动之中,而是应该看作哲人的命运,海德格尔第一个将这样一种命运以存在论的方式揭示了出来。

“而我们也许必须思考另外一件事情,由洞穴中的囚徒们所决定的死,必然是被逼服毒,就像苏格拉底那样,并因而必然是肉体的死亡吗?这难道同样不是-一个比喻?肉体死亡事件究竟重要吗?还是说,真实的(我说真实的)、持续的、先行具有的死,就持存于此在期间(wiahrend)?另--方面,死难道不仅是在肉体消亡的意义上,而且还可以是在自身的本质变得空虚和无力的意义上?还没有哲人逃脱了在洞穴中这种死亡的命运,哲人在洞穴中受死,这说明:真正的哲人在自明性统治的范围内是无力的;只有这本身发生了变化,哲学才可能发言,如今,如果还有哲人,这种命运就比任何时候更危险。毒害不是通过某种可见的表面伤害,不是通过攻击和争斗而发生一这样总一 一定还会有真正防御、较量的可能性,同时还会有力量的释放和升华的叫能性。而现在,毒害则通过人们对于洞穴中的哲人产生兴趣而发生,通过人们彼此宣传说,必须要学习这种哲学而发生;通过洞穴中的人们|授予其价值和声望面发生,通过人们慢慢地将哲人们炒作成某报纸杂志上的知名人士进而赞叹他而发生。”

真正的哲人在洞穴里是无力的,苏格拉底的存在必然构成对现存秩序的动摇,然而荒谬的是为什么苏格拉底这个自称自己是无知的人构成了对城邦的威胁,而那些自称有智慧的智者却可以在城邦中获得人们的认同,海德格尔将这样一种荒诞放在存在论的角度来思考,死亡并非只是肉体上的死亡,苏格拉底之死揭示出的恰恰是哲人的不合时宜,且这样一种不合时宜是构成性的,因为哲人并不追求某个特定领域的知识,那是智者们的垄断。非要说哲人有一个追求对象,那这个对象就是至善,而至善并非是哲学家专有的东西,而是每个人都遵循着的日用而不知的“一”,如同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庖丁解牛所契合的“音律“,正是至善的体现,这不仅仅是我们通常理解的熟能生巧,或者说庖丁之所以可以熟能生巧恰恰是他看到了至善(音律),但我们并不能说他是哲人,因为他只是运用了至善,而并没有自觉,哲人恰恰是要将对至善的认识过程来加以认识,而这样一种自觉地对至善的追求也就是美德。

这里我们就看到了哲人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将对真理的认识的过程进行专题化的考察,并提供出一条从意见上升到真理的道路,因此哲学的形式与内容是同一的,因为哲人所考察内容就是考察形式本身,哲学家所进行的恰恰是对反思的反思,对考察的考察,哲人并不掌握真理,他所拥有的是对真理的自觉,而这样一种自觉也并非是哲学家独有的,它是每个人都有的,只不过我们遗忘了(学习即回忆),苏格拉底曾教一个奴隶学习几何学,并证明奴隶先天也已经有了数学知识,只不过还没有被实现出来。

那这与哲人之死有什么关系呢?哲人返回洞穴正是想让每个人都看到自身本质的实现,因为已经看到了至善的他终于知道什么是“好“的,也就必然不会再陷入阴影中去了,但这样一种努力必然是暴力性的,习惯于阴影之人也许并不想回过头去,当有人企图用暴力将他们从阴影的温床拉出来时,他们必然会反抗,这也就是洞穴比喻中第二阶段的囚徒,他们虽然解开了锁链回过头看到了那火光,但他们畏缩了,他们恰恰认为洞穴外的光才是虚假的。

但是哲人没有预见到这样的后果吗,仿佛就像一般人所嘲笑的那样,哲人只知道看向天空而没有看向自己脚下所踩的大地,苏格拉底之死已经为我们给出了答案,苏格拉底明知他可以逃脱城邦的审判,但他却依然赴死,这并不是对真理的执念导致的一时糊涂,而是只有通过他荒谬的献祭自身,真理才能显现出来,因此苏格拉底必然会死,他也必须死去,只有死去,那真理的光芒才不会被掩盖。

最后我想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巨著《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宗教大法官那一章节,老法官的一段话来结束对洞穴比喻的思考

“再看看你接着又干了什么。一切又都是为了自由!我告诉你,人最伤脑筋的是找到那个对象,以便尽快把这个可怜的人生来就有的自由交给他。但只有能让人们的良心得到安宁的那个人才能掌握人们的自由。和面包一起提供给你的是无可争议的旗帜:你给人们面包,他们就向你跪倒,因为最无可争议的东西莫过于面包。但是除了你,如果有别人也掌握了他们的良心,——噢,那时他们会扔掉你的面包,跟着迷惑住他们良心的人走。在这一点上你是对的。因为人的存在的秘密并不仅仅在于活着,而是在于为什么活着。如果不能认准自己为什么活着,人就不愿意活着,与其留在世上,不如毁灭自己,哪怕他的周围尽是面包。话是不错,但结果怎样呢?你非但没有掌握人们的自由,反而更加扩大了他们的自由!莫非你忘了,对人来说,安宁甚至死亡比在认识善与恶方面的自由选择更可贵。最能吸引人的莫过于让他的良心得到自由,但最折磨人的也莫过于此。你没有提供坚实的基础让人的良心彻底得到安宁,相反,你所选择的总是不寻常、不确实、费猜测的做法,总是人们力所不能及的,因而你的做法看起来好像根本不是出于对他们的爱,——而事实上这人是谁?是来为他们献出自己生命的人!你非但没有掌握人的自由,反而扩大了自由,以自由的苦楚搅得人的心灵王国永远不得安宁。你指望得到人们自由的爱,要人们被你吸引和俘虏后自由地跟着你走。人们今后必须用自由的心取代古老的定则,自行判断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的形象仅仅在前面给他们指引方向。然而,如果人们受到选择自由的压迫,不堪承受如此可怕的重负,他们最终也会抛弃你的形象,甚至对你的形象和你的真理提出争议,——这一层你难道不曾想到?他们最终会高呼你不代表真理,因为你给他们留下了这么多烦心的事和解决不了的难题,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做法使他们陷入更大的惶惑和痛苦。”

上一篇:炎黄文化研究:第六辑_关于炎黄文化研究:第六辑介绍 焦点观察

下一篇:最后一页

x

推荐阅读

更多